来到东京的第四天,等在家的世渚接到刚下课的杨成南来电。「世渚,我学校朋友今晚约聚餐,你要不要一起来?大家人都很好,我介绍你们认识?」电话彼端顿了下,「不要勉强,我可以和朋友约改天;或者是你来,我们提早回去都行。」世渚只是慢热并非怕生,所以对这个提议没有迟疑太久,加上他好奇在朋友面前的杨成南是什麽样子。了解深一点,才能多一点确信。他握紧手机,「在哪里?」杨成南旋即讲了车站名,「要不要我回去接你?这时候电车可能b较挤。」「不用,我自己过去。」世渚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叫杨成南的声音。「好,你再传给我到站时间,我会在出口等你。」杨成南开心地说。「等下见。」挂上电话,世渚起身准备。出门搭上从清幽到繁华的电车,约莫一个多钟头後来到目的地。世渚一出站,杨成南果然已等在出口,但双颊红通通的,让他蹙眉直盯着瞧。这样的红脸太眼熟了,世渚几不可察地努了下嘴。杨成南情绪异常高昂,「世渚,谢谢你来!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当老么。」「看路。」世渚闷声说,跟着杨成南进到一家人满为患的居酒屋。进去後他才知道这群人已经喝到第三轮。「せなsena?所以你们名字一样?」大家听到杨成南介绍世渚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问。「汉字不同。」杨成南的嗓门好大,不停咯咯笑着,「有时我都觉得像在叫自己,但世渚喊的就是不一样。」「那要怎麽叫你们?」崔至焕发愁,举着快见底的酒杯。「叫我引间就好。」世渚轻声回答。可是一夥人显然没打算采纳这个生份的称呼,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回讨论。世渚没料到名字会成为话题,不知道该如何搭腔。「决定了!就叫你们sena一号和sena二号。」崔至焕似乎很满意这个讨论结果。「噗哈哈……哥,讨论这麽久你竟然只有这麽老套的答案。」杨成南大笑出声,转向坐在他隔壁的世渚,「那请多多指教,sena二号。」他逗趣地喊道。世渚皱了皱眉,忍不住瞥了眼被杨成南用韩文亲昵喊「哥」及热心倒酒的人,心头有些郁闷。他喝起酒。所有人如同杨成南所说,尽管年纪都在自己之上,但相处起来完全没有隔阂,相当自在。也没人在意他的出身。然而酒JiNg就像毫不留情的耙子似的,深深挖出尘封的回忆。──「引间家没有妈妈。」「他爸爸的衣服都好脏,难怪他的也是。」「上次是他爸爸来帮我们修房子。」小孩的讥笑被他用拳头回击,原来保护自己并不难。暗自哼了声,世渚又喝了口酒,记忆遽然跳到父亲去世那晚。那时大概自暴自弃了吧,看着盖上白布的遗T,他竟然是气愤父亲没等到学校毕业才走,这次其他人会怎麽笑他?「sena二号,你来过东京吗?」热情的搭话打断世渚的思绪,他才发现自己握酒杯握到指节发白的手。「……之前住过一段时间。」「什麽?怎麽没听你说过!」杨成南疾呼,像个好奇的小孩般整个人凑上来,眼中跟那张在图书馆拍的照片一样有着闪闪星光。扫了眼周围的欢快,世渚却忍不住想要撼动那片星辰,或许降雨也适合,使其只能祈求他的上天给予庇荫。「你没问啊。」果然,杨成南愣了愣後鼓起脸,神情一下在意一下大器,最终像是自我调适完地点点头,又对着他笑。这样就对了……「高中毕业後跟着考上大学的朋友来看看,但没几个月就回去了,都没什麽印象。」世渚补上说明。但他没说的是,都市的灯红酒绿只会让一个没什麽生活目标的人更讨厌自己,所以他回到乡下,在爷爷的劝说和牵线之下当起大工。他才找到一个逃离之所。登高能短暂让他产生错觉,认为自己坐拥眼下一切,丰富又幸福。然而每次回到地面,他都明白这只是一场空,他还是一位庸庸碌碌的人。直到……他看了眼杨成南。「那你有没有趁机参观浅草的三社祭?他们是抬神龛……」杨成南问。「啊又来了,他又要说上次应徵上扛轿人员的事……」崔至焕掏掏耳朵,故意把空酒杯递到杨成南面前。世渚默默看着杨成南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然後滔滔不绝地向崔至焕讲述扛轿经验,还边倒酒。那脸上是他没见过的神采。他举杯继续喝酒。接下来话题换了,来到他跟不上的范围。「……学会开始募集论文了,你们要投吗?」「这次评审好像有T大的高桥教授,那这样要多引用文献……」「不过这次好像牵涉到讲师资格……」世渚杯中没酒了,他改喝起白开水。在朋友面前的杨成南远b他所想的还要外向活泼,谈吐并未局限在一片狭地。再喝了几口啤酒,世渚瞄了一眼这场聚会的参加人员,顿时有种格格不入、跑错场地的违和感。来自不同国家的几人不论是在眼界还是学识上,自然都b窝在乡下城镇的自己来得辽阔多元。他没见过杨成南如此耀眼的身姿,因为他所处的地方小到塞不得那道光。反之,微不足道的他就跟之前一样,一下子就迷失在杨成南所处的万千世界里。世渚咬唇,乾了杯中的水,却仍冲不掉积累在x口的淤塞。他不想给杨成南造成困扰,却也讨厌得如此正面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和不配。他强忍着,可种种纠结在看到崔至焕亲昵搂着杨成南的肩头那刻交杂成扫荡一切的狂风。「成南,喔不是,sena一号,上次我们办了韩式泡面大会,你说这次换到你家吃台式火锅,什麽时候约?哥的睡衣还留着吗?哦,我要喝道地的珍珠N茶,要那种Q弹新鲜的,别拿蒟蒻充数。」脸红彤彤的崔至焕颇为无赖地笑道。「好啊!业务超市有卖冷冻的台湾珍珠,我来准备。」同样红着一张酒醉脸,杨成南像是被感染般地也傻呼呼地笑。他没有挥开崔至焕的手,迳自拿着筷子夹了一口凉拌番茄g贝。「世渚,你也参加吗?杨家牌火锅也很好吃哦!」世渚不发一语,只是在桌面下用脚碰了一下杨成南,但後者的神经敏锐度显然在酒JiNg的薰陶下麻痹,压根没注意到。这时店员送来石锅拌饭,杨成南自然地先帮世渚盛了一碗并递过去。世渚迟迟没有动筷,仍不断用脚轻戳着杨成南。崔至焕留意到世渚见底的杯子,没多想便整个人扑到杨成南身上要拿摆在杨成南旁边的酒单,「sena二号,别客气,想喝什麽尽量点,这摊全算哥的。」世渚的脸sE又Y郁了些,盯着近乎挂在杨成南身上的崔至焕。为了场面气氛,他续点了一杯啤酒,然後趁崔至焕叫店员的空档,出力将杨成南拉往自己。杨成南反SX回过头,「世渚,谢谢你来,我好高兴。」他笑得灿烂,可惜浑身酒气,使得这句话在此刻听来宛如醉汉搭讪的台词。世渚注视眼前傻笑的杨成南,这次从桌子底下用手偷偷拍了一下杨成南的大腿,试图表达少喝一点,可是这无声叮咛依然被击沉在酒酣耳热中。聚餐结束後,众人走向车站。「成南这次喝得有点多,世渚,要麻烦你了。」其中的日本人学生面露抱歉地说着,他用不同的重音喊着这两位同名的人以做区分。「嗯,我带他回家。」世渚搀扶着脚步踉跄、眼神涣散的杨成南,肩上则背着杨成南的背包。「老么,还好吧?」崔至焕忽地来到杨成南面前,双手捧起那张迷迷糊糊的脸。「他没事。」世渚顾不上礼貌,立刻拽着杨成南退开。「呜,sena们彼此照顾,哥感动!好,出钱让你们坐计程车。」「不用。」「年底我们会和成南一起去看秩父祭。」世渚点头,匆匆拿着两人的票卡哔了声进站。由於每个人搭的线不同,再次道别後便各自前往搭车月台。晚上的电车没什麽座位,世渚拉着杨成南站在车门旁。由於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杨成南吐息间的酒气一直窜鼻,他皱着眉凝视。「成南,你也跟别人睡吗?」他问,可垂着头闭上眼的杨成南只发出沉沉的鼻息,似睡非睡,偶尔会张开眼看看车站名和他,开心地笑几声後再度断片。世渚始终面沉如水。他看得出来杨成南跟那些人没什麽,可就是觉得不是滋味。片刻终於带人回到家,杨成南大概本能地意会出进到熟悉的环境,竟又醒了过来,但却是恍惚地随意踢掉鞋,再一摇一晃地走向卧室,倒头躺在床上。世渚怕他绊倒,一直紧跟在後头。杨成南翻了个身趴着,准备脱下最外层的薄外套,「唔……」他的动作迟钝,双手卡在袖口处动弹不得,「世渚……」他无意识地喊着,卡在後背的两手挣扎着。这一声呓语般的呼喊像是坠入深海的陨石,乍看表面平静无波,底下的一切却早已波涛汹涌。世渚站在门边观看挣扎中的人,双手交叠在x,「成南果然很会啊。」他上扬的眼尾此刻变得锐利,「セナ、これはあんたのせいだな成南,是你的错……」他放下手,大步走过去俐落地脱下那别扭卡在手腕的外套,往旁扔至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