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雾没有再出现。

    陆曳光最後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处桥下空地。她坐在断裂的水泥块上,手上握着一颗尚未剥完的橘子。那天风很大,录音机里全是呼啸声,他知道那段音讯毫无价值,却仍让机器持续录着。

    她没有说话,只在离开前递给他那颗橘子。他接过,手心传来微弱的温度。然後她走了,像一个从未真正抵达的人。

    他等了林雾一个月。每天在剪辑室里重播旧画面,彷佛能从那些影像中找出她的去向。他试图联系社会局、游民收容所、甚至是遗T辨识单位,但没有结果。她彷佛确实不存在任何系统中,如同她自己所说的:「只是不想再活得像人了。」

    那之後,陆曳光不再拍摄。他把摄影机放在桌上,没有再碰过。电脑萤幕有时卡在某一格影像──林雾站在涂鸦墙下,侧脸略微抬起,眼神穿越镜头,彷佛正与谁对视。

    他曾尝试拼凑成一部片。他写过叙述、配过音、剪接过完整的开场与结尾,甚至报名过影展,但每次都在送出前删除档案。

    不是认为不够好,而是因为他明了:她的沉没从未打算被发现。

    完成这部片,等於违背了她最初的选择──让自己静静消失,不为任何人留下纪念、纪录、遗憾或墓碑。

    某天清晨,他打开一段影片。画面里的林雾靠墙而坐,双眼半阖,周围是城市深夜的微光。她没有讲话,没有动作,只是让镜头拍下她像在等待什麽的样子。

    那时他终於理解,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对观看者的反问。

    他关上萤幕。

    屋内静得近乎Si寂,只听见冷气出风口微弱的咻咻声。他望着空白墙面,想起林雾说过的:「你不是在拍我,你是在拍你自己。」

    那一刻,他再没有否认的慾望。没有挣扎,没有解释,也没有补拍。

    就像她说的:「不是所有沉没都需要证据。」

    他将那些素材存进一个加密y碟,没有命名,没有封面。只是一个不打算被打开的匣子,像装着某种仪式完成後留下的灰烬。

    他离开剪辑室,步入傍晚的城市。

    街道如常,人群如常,一切如常。霓虹依旧闪烁,摩托车穿过巷弄带起风声。他戴上耳机,没有播放任何音乐,只是隔绝声音。他开始练习与世界保持距离,如同林雾曾经做的那样。

    有时他会坐在无人车站的角落,将相机放在膝上,镜头盖未取,什麽也不拍。他习惯对着空白,习惯无声,习惯沉默。

    某天夜里,他在笔记本上写下:

    “她不是我的被摄者,我也不是她的见证人。我们只是两道轨迹,碰巧在沉没途中交会,然後各自消失。”

    写完这句话後,他阖上笔记本,没有再写。

    像是把镜头真正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