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主一噎,轻描淡写:“混淆嫡血,论罪当诛。”

    “你舍得?”庄明德淡淡反问,目光扫向一边的窗户。

    这座闲室是长珩殿中的偏室,偏到什么程度?偏到已经贴着外墙了。闲室中的窗户此刻被厚厚的帘子遮着,但掀开帘子,随时可以调整模式改成单面可视,而窗户外就是庄涵之跪着的雪地。

    他知道庄涵之养在父亲膝下十多年,并不承嗣,又是幺子,天然便多得几分宠爱。长子承嗣不能轻易宠爱,二子又在多年前远走他乡,在商界搅弄风云,也是因为二子年岁与他相近,天然就要避忌,免得兄弟阋墙,争夺权势,唯有这最小的孩子,与长兄差了足有十岁,家主才能放心疼宠。况且庄涵之向来乖巧体贴,侍奉父母兄长都十分用心,从懂事开始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大后更是在科研的道路上大展身手,面子里子都照顾到了,如何能不受宠爱。

    “不舍得又能如何?等你坐上我的位置,你就知道了事事不能随心所欲了。当真是孤家寡人。”家主叹了一口气,对着自己最骄傲的长子,面容苍老了一些。

    庄明德不再与父亲周旋,直截了当地挑明道:“明涵并非庄家血裔,族谱家谱上除名已是板上钉钉,否则未来必会生出祸端。他已经主动交出了手中权柄,何不留下养子的名头,许他一世富贵闲人罢了。”

    “哼。”家主一声哼笑,斜睨向庄明德的目光多了几分讥嘲,“临事需有静气,你着急忙慌的跑来我这里,翻来覆去的求情,竟是连明涵做了什么都没搞清楚?”

    庄明德心中渐渐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他素来从容不迫,即便是推开长洲苑的大门,见庄涵之半身染血,都不曾乱过呼吸,只因为他知道他能保得了幼弟。

    此刻,心却慌了。

    “云深,你说。”庄明德一眼扫过自己的侍长闻玉,知道他也没得到消息,便直接找上了老爷子的侍长。

    中年人跪在家主的身后,一直以来都把自己当成哑巴和聋子,此刻才多了几分活人气,停顿了一瞬,见家主没有阻止,才从容回禀。

    听过之后,庄明德叹了一口气,只能道:“明涵心慈手软了。”

    庄涵之在主动坦白之前,就陆陆续续把身边的侍奴都寻了错处,狠狠责罚过后送回训奴司回炉重造,身边服侍的都是新人,算不上庄涵之的班底。能外派的也都已经外派了干净,至少一两年内回不了庄家。

    一两年之后,真少爷在庄家站稳脚跟,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只剩下一个私奴文萝与他主仆情深,宁可死了也没肯走。

    主仆情谊虽动人,却也把家主架在了火上烤。

    “我本想彻底清洗了他身边的侍奴,到时候他孤家寡人,其他人也不会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烧冷灶,再贬了他出身的氏族,留下养子的名头,想做学者就去做学者,想当诗人就去当诗人,只要不碰权力,海阔凭鱼跃。可如今,若还留下养子的身份,那就是留后患了。”家主揉了揉眉心,随手将一份材料扔给庄明德,“说他不聪明,连请死书都已经写好了,留下他的祸端都写的一清二楚,又怎么可能不聪明?只是他主动揽罪,太敦厚老实了。”

    家主轻描淡写的“清洗”二字,听得在场的两个侍长遽然色变,浑身一颤。一时间,对庄涵之的观感更加复杂了。

    虽说庄涵之并非真正的三少爷,可当了这么多年的主子,肯这么替侍奴找一条生路,确实心性仁善。只是,三少爷自己要自身难保了。

    庄明德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既然如此,那就褫夺他庄氏三公子的身份,剥夺姓名,遣送回家,顾氏一族降为三等侍族。”

    家主摇头:“顾氏从前位列一等,才有资格保住聪儿不必送进来当侍奴。降成三等,还是要把人送来,不如一步到位,直接送入训奴司。明涵才情天赋不俗,又没了身份的限制,日后便辅佐你吧。”

    庄明德何等敏锐,从得知涵之安排了身边的侍奴之后,就已经明了庄涵之的下场,只是还想凭着涵之在父亲膝下承欢的情分,再替他求一求。

    如今听父亲这么说,心知肚明父亲已经是在下达家主的命令,容不得他更改,庄明德先点头,再摇头:“明涵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