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远尽管处境窘迫,形容却不见狼狈,依旧穿着整洁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自有种翩翩风度。难怪徐馨会被迷得神魂颠倒。文思远隔着纱幕与她招呼,“王妃。”徐宁轻轻颔首,“先生安好。”此人私德不论,本职工作没得说。有一阵子,她很怕不能融入这里的文化,连字都认不得,如何能与旁人沟通交流?是文思远一笔一划悉心教导,让她渐渐习惯,也对周遭环境有了更多认识。她打心里是感激他的,不出意外,他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但从文思远私自送她文房四宝的时候,关系就变质了,那时她才隐隐认识,此人平静外表下蕴含的野心,她回绝了他的礼物,也拒绝让文思远将自己当成跳板,只不曾想,这么快他又找到一座更合适的。徐宁道:“先生身处陋室,仍能处变不惊,叫人着实佩服。”这话自然是讥讽,刘禹锡所作陋室铭头几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诱拐无知少女,德在哪?文思远笑道:“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王妃这样尊贵之人,自然无从体会。”徐宁挑眉,这是向她诉说苦衷?可是,他并不需要向她解释。两人的师徒关系已经结束,如今文思远对她而言,是个毫不相干的人。徐宁淡淡道:“先生若无旁的事,不妨就此别过。”文思远忽道:“只要王妃您一句话,我即刻向伯爷拒婚。”什么嫁妆,什么晋身之路,通通可以不要。淡金色的阳光照在他鼻梁上,沁出微微细汗,可见十分认真。半夏惊得手帕都掉了,什么鬼,他娶不娶大小姐,与王妃主子何干?脑子有毛病!徐宁容色不改,只轻笑道:“这是你的事,何须对我证明什么呢?先生未免自视太高了。”可笑至极,到这关口,居然还想试探她对他的心意,且不提徐宁一向谨守师生之分,就算她有那种意思,文思远难道就舍得为她放弃徐家这颗参天大树吗?自私的男人,总是会为自己找到种种借口,来证明所作所为都是情非得已。她没空陪他游戏。第037章 契合转过走廊, 徐宁看见一脸阴沉的徐馨。想必,她也是偷偷来见文思远的,在此处站了有多久了?让她听见也好, 徐宁自认方才态度足够坚决,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遂含笑朝徐馨点点头, 从容越步。肩膀相接的刹那, 徐馨咬牙切齿,“算你厉害!”都成亲了, 还能让人家对其念念不忘。之前她不理解,为何二妹对三妹这样防备, 迫不及待要嫁给六表哥,回来后更是形影不离,原来真个放松不得——她就是祸水。看下来,倒是三妹得了方姨娘真传。徐宁无意理会这种莫名其妙的醋意, 如果一个人只会从情敌身上找毛病,那未免太狭隘了。况且, 她与徐馨真的算情敌吗?文思远肉眼可见只有利用,无非徐馨身份更高, 而她更符合贤妻的标准而已——有这功夫撕扯, 不如及早擦亮眼睛, 另寻良配呢。 秉着最后一丝姐妹之情, 徐宁还是予以忠告,“大姐,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这样盲目赴汤蹈火, 仔细要吃大亏的。”徐馨嗤之以鼻,“用不着你操心, 还是管好你自己罢。”身为人妻,倒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藕断丝连,不知妇德为何物。她若是杜姨娘,必定羞愤欲死。你一个任性私奔的好像没资格教训别人罢?徐宁神色微妙,实在没工夫浪费在斗嘴上,欠身而去。跟文思远一番会晤,徐宁饭都吃不下了,直接命下人备马。诚意伯得知姐妹俩在连廊争吵,感谢她没跟徐馨计较,“还是王妃宽宏大量,回头我会跟馨丫头好好说的。”言毕面露踌躇,“馨丫头的婚事……静王那头你知道该怎么说吧?”庚帖已经退还,按理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可谁叫皇亲国戚的心思捉摸不透,万一发作起来,岂非吃不了兜着走?本来么,徐馨以隐疾之名退婚,就该矢志不嫁,方可杜绝流言蜚语,然这么快觅着后路,总归惹人疑猜。还是得徐宁帮忙圆场。徐宁哂道:“您的意思我明白,放心,我自然不会跟自个儿过不去。”静王的心情就是晴雨表,为日后的幸福生活着想,她也得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诚意伯眉开眼笑,“以后得空常回来,爹爹竭诚欢迎。”徐宁装作没听见,兀自放下车窗,手里摆弄着杜氏新腌的一盒蜜饯,若不是有娘在,她可懒得再回来。她戴了十余年面具,过得像个假人,今后,总算可以做回自己了。甫一回府,半夏便快步冲进库房,将那些嫁妆箱子一一打开验看,丝毫不顾及白芷面子,就为了杀她个出其不意。徐宁颇觉好笑,“咱们才离开一晚,她若这么快动手,倒真成傻子了。”“说不定有人财迷心窍呢?”半夏对宫里的人总归不放心,何况还是温妃娘娘赏的,天然立场对立。徐宁扶额,要这么说,连静王也该防了,他还是温妃独子呢,关系更不一般。好在半夏检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失窃,方才松口气,看来白芷还有点自知之明,要么就是胆子太小。徐宁故意笑道:“要不要拿去外头铺子验验真假?说不定已经被掉包过了。”半夏轻轻啊了声,她怎么没想到这层?立刻翻看最贵重的几样首饰,看上头的宝石有无松动迹象。徐宁:……她不过开个玩笑,这傻丫头却当真了。正欲拦阻,那头姜管事和白芷却过来了,徐宁不由得面露尴尬。虽说上级有怀疑下级的权利,可被人当面撞破就太难为情了。就连半夏也有点窘,方才她看过了,颗颗色泽都跟新的一样,可见是原封未动的。白芷却若无其事,还上前帮她收拾起 来,“姐姐是怕首饰积灰罢?放心,我每日都用细绒布擦拭,过两月再拿去铺子里炸一炸,不会变暗的。”徐宁暗暗夸赞这姑娘的高情商,半夏忠诚性子却不够圆滑,往往容易得罪人,有个能帮忙敲敲边鼓的就最好。这厢又转向姜管事,“昨晚我不在,府里都还好罢?”姜管事点头哈腰,“一切无虞,王妃尽可放心。”想了想,还是直言相告,“不过殿下房里的灯多点了半个时辰。” 意指静王睡迟了。徐宁无言,早睡晚睡不都很正常么,谁能保证一沾枕头就打呼噜?但看姜管事大惊小怪模样,显然齐恒以前作息都很有规矩,说亥时躺就不会子时歇。难道是因为念着她?不对,应该是念着那种事。听闻初尝人事的男子往往不知餍足难以自控,她才离开一晚,他就耐不住了。徐宁脸上有点热辣辣的,真不害臊,还特意借底下人的嘴说与她听,难道怕她拒绝?她葵水最早还得二十天才来,真是多虑了。遂朝姜管事点点头,“我明白了,等殿下回来,我会好好跟他说的。”姜管事:……说什么?他不过怕殿下犯了失眠症,想问问是否该请个太医什么的,或是开点安神汤。不过王妃似乎另有良策,那就无须他操心了。齐恒还未抵达,就看见一翠袖青衫女子倚门而立,翘首盼望。她没食言,果然只去了一天,心下忽然轻松。候他下车,徐宁快步上前,为他将披风解开,又把个半温的汤婆子塞到他怀里——知道他怕烫,龇牙咧嘴就不好看了。齐恒意外她如此体贴,在娘家受气了,特意来寻他撑腰?以前他不屑为之,但今日心情好,乐得宽限一回,“有什么要求就说吧。”徐宁嗔道:“什么话?无事就不能来见你。”至亲至疏夫妻,终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太冷淡也不好罢?齐恒未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这副阿谀奉承模样却也不讨厌,由着她去。直至私下用膳,徐宁才将嫡姐终身有靠之事娓娓道来,当然她没提徐馨自己找的文思远,而是将文思远描述成一个有侠义心肠的正直之士,日日在伯府教书,对她们这些女孩子呵护备至,如同半个父兄一般。正是他听闻大小姐因隐疾被退婚,可怜她命薄多舛,因此自告奋勇上伯府提亲,又顺利通过诚意伯的考察,收为东床快婿。尽管她描述得天花乱坠,齐恒并未被这浪漫的爱情故事打动,只轻哂道:“从贫苦的私塾先生,一跃而成伯府亲家,你这老师眼光果然不错。”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徐宁不意他这么快看破,讪讪道:“文思远不为求财,虽然聘礼简薄,但嫁妆我父亲也不打算多出。”两三千银子,的确可算九牛一毛,若为赚钱怕是要大失所望。齐恒不以为然,“有伯府这般人脉,银钱又算得什么。女婿可称半子,伯爷膝下诸子又尚未长成,将来若要用人之际,少不得便是机会。”这话倒是,几个弟兄里头,徐椿木讷,徐枫油滑,徐檀还尚在混混沌沌年纪只知玩耍嬉闹,相形之下,文思远的确显得稳重可靠许多。别看便宜爹嘴上嫌弃无比,若真有用处,他不介意与文思远重归于好——利益才是第一位的。徐宁带着几分慎重问他,“您不生气?”这事究竟透着几分诡秘,以齐恒的聪明,未必看不出徐家串通一气哄他。他或许不在意徐馨归属,可凭空冒出个身份低微的连襟,总归还是挺噎人的。齐恒从她碗里夹了颗蜜饯,淡淡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大姐姐或许如红拂女那般巨眼识得英雄。”徐宁汗颜,这是祝福还是讽刺?怎么听都像后者。随即才注意到,自己碗里的蜜饯已去得七七八八,这可是娘亲手为她制的,总共只得一盒。徐宁向对面怒目而视。齐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得罪她了,怪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稍有不慎就容易破防。 遂重新安抚道:“放心,你才是嫁得最好的那个,她们都不如你。”徐宁:……这是夸她还是变相夸自己呢?好一个厚颜无耻的男人。经历过初夜的小小挫败,这回两人都小心许多,开始顾虑对面感受。齐恒以虔心向学的精神钻研了好几本秘戏图,徐宁则在脑中将前世所看的几部高能动作片仔仔细细回味了一番,论身材,齐恒或许没他们壮实,但硬件并不差呀。这档子事毕竟不完全靠体力的。一室黑暗中,他密密贴着她,觉得嗓子眼有些干哑,“如何?”是该缓些,还是急些,全凭她主张。他将做到最大限度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