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夕,40岁的美籍华人王艳容女士带着霍特公司的公共关系小姐玛莉,乘日航班机由上海入境了。上海不是她的故乡。王女士只在虹桥机场新建的外宾接待室里略事休息,叫玛莉去买了一条美国“肯特”香烟,扩音器里就传出了请转乘中国民航班机去广州的旅客立刻登机的通知。

      玛莉小姐也是黑头发、黄皮肤,生着一张娃娃脸。细看,好像睡眠不足,眼皮和额头有些浮肿,脸蛋圆鼓鼓的,一笑,双眼就挤成了一条线:“这烟比香港都便宜!”

      王女士白了她一眼,没搭腔。

      连续坐飞机也是件枯燥乏味的事。从大阪到上海,本来就没什么风景可看,一望无际的东海;现在,想看看西子湖或者武夷山吧,偏又赶上多云天气,舷窗外边是白茫茫的云海,遮盖了一切。“波音”客机在万米高空飞得很平稳,引擎巨大的轰隆声透进了密封舱,变成了轻柔的蜂鸣,又像催眠曲,只好放斜了靠椅睡觉。

      “坐飞机只有一条好处——快!”王女士自言自语,嘟哝一句便闭上了眼睛。

      她的确是为了快。如果广州白云机场的出租汽车司机乐于跑长途的话,王艳容女士今天就能赶回老家吃晚餐。

      到底在哪儿吃晚餐好呢?王女士清楚地记得下九路口广州酒家玻璃门上镌刻着的四个银色大字:食在广州。以及它那著名的盐卤鸡、草菇虾丸、三蛇羹和烤乳猪……但是,赶回家去,阿婆的拿手好菜铁瓦烤牡蛎、腊鸭尾巴、油炸田鸡腿不是更具家乡风味么?想着想着,心里一惊,太馋嘴!此番回家,可不是为了解馋的呀。

      身边的玛莉小姐一样闭着眼打盹儿,心情却不大相同。今天要去的那个小县城可不是她的老家,也没有亲人团聚,恰恰相反,她是横了心肠辞别父母,跟随这位阔太太来当听差的。什么是听差?大陆上的年轻人也许不大懂,其实,顾名思义,也很简单,就是听任主人差遣,叫你干啥就干啥。今天,王女士说我是公关小姐,我就是亚利桑那州霍特公司的公共关系小姐,飞回中国来谈买卖的;天知道她明天又把我说成什么人?

      每逢佳节倍思亲。王女士闭着眼,心里笑了一声,去你的吧,食在广州!我宁可给白云机场的出租汽车司机加倍的美元,今晚也要赶回老家——B县!

      B县在哪里?B县正在侦缉队长“快手梁荣”的视野里。

      “波音”客机快要飞临广州白云机场上空的时候,座位前面的小小字幕上出现了“系好安全带”的提示,飞机就开始向下滑翔了。王艳容女士打开手提包,取出精致的化妆匣,并且用臂肘碰了玛莉一下,提醒她也“补妆”——二人都是化过妆的,临下飞机之前,对着小镜子再扑点儿粉,涂一下红嘴唇和蓝眼窝,“补妆”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儿。然而,一照镜子,玛莉小姐就皱了眉,心里难过,更不愿意往脸上涂抹她自己随身携带的这种化妆品……也才犹豫几秒钟吧,王女士的臂肘便使劲碰过来,而且又让她吃了个狠狠的白眼。

      就在她俩涂脂抹粉“补妆”的时候,另一位B县人在珠海特区的拱北镇露了马脚。

      这个人叫徐家旺,从澳门入境,也是赶回B县老家去过中秋节的。在我拱北海关联检大厅里接受检验的时候,年轻的查私员注意看了一下他的金属打火机,然后就请他到一间重点检查室里去接受单独检验。

      “他是B县人,”拱北海关的同志们用无线对讲机直接与九龙海关的老调研员何明通话,讲明了情况之后,又笑着说:“他不承认自己是‘高射炮’手哇!何教授,是不是由你们接办呐?”

      何教授也笑道:“好极啦!我马上派人过来。你可要先‘饿’着这个徐家旺呀!”

      “对对,不‘饿’他一昼夜,这家伙就不会坦白!”

      助手蔡军在旁边听得清楚,对于“高射炮手”、“饿他一昼夜”之类的事儿大感兴趣,而且,何教授派人过去还能派谁呢?“教授,派我去拱北吧!”

      从深圳去拱北,最近的路线就是横渡珠江口。梁荣不在,何教授便亲自驾驶“蓝箭”送小蔡去蛇口搭船。蔡军深感内疚。这些开车、驾船、骑马、游泳、射击、格斗等技术,以及普通话、英语、密语、中外历史、地理、风俗习惯乃至黑社会组织的内部情况,何教授与梁队长都能掌握,或者说是缉私人员应知应会的项目吧,可我蔡军才会几项呢?刚学驾驶,现在连个“本子”都没考下来,否则怎么能让教授开车送我!

      诚然,何教授也不仅仅是为了给小蔡开车——他经常遇见这种“临上桥现扎耳朵眼儿”的事,不得不抓紧这点时间给自己的“徒弟”兼助手补课。

      “也难怪,”何教授一边开车一边说:“新中国是个无毒的国度,你们这些红旗下长大的孩子,自然也就不了解吸毒者的种种名堂啰……”

      小蔡恳求道:“您快给我讲讲吧。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讲,当然要讲。现在是车上谈兵,两个小时之后,你再跟那个吸毒犯徐家旺直接打打交道,就算实习吧,这样印象才深刻。”

      何教授不仅给他讲了“高射炮”、“追龙”、“吹口琴”,还讲了一种“蚂蚁上树”……小蔡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跟这些脸皮枯黄的“瘾君子”斗一场了。